2010/11/23

古典吉他與我 (1) 談「背譜」

2010/11/23 於淡水

加拿大已故名鋼琴家格練-顧爾德 Glenn Gould 曾說 "不是用手指彈鋼琴,而是用心智彈鋼琴"。

筆者有幸在流落外鄉的學琴過程中接觸過一些吉他與鍵盤名家談到有關背譜的觀念。 回想起來非常珍貴的是有一天我和吉他教授與同學竟然跑到德州達拉斯郊外的一家教堂去聽荷蘭鍵盤大師古斯塔夫-李雍哈特 Gustav Leonhardt 演奏巴洛克音樂,尤其是為了巴哈的幾首我們有改編成吉他的演奏曲。 他會去那個不起眼的地點演奏是因為那裏有他看得起的大鍵琴與管風琴。 時間是極不尋常的中午時刻觀眾非常稀少,讓我們為他感到很不好意思。 李雍哈特大師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不曉得是因為觀眾太稀少,還是從教堂主辦單位知道觀眾席中有一小撮吉他系的師生對於巴洛克音樂有興趣,他竟然說在演奏完時願意讓我們免費問問題。 真是人的好運什麼時候要來都不曉得。 我們問了許多有關巴洛克裝飾音,古樂曲的銓釋和背譜的問題,尤其是當時大家都認為巴哈的對位音樂很難背譜。 這種非吉他類的器樂大師之見解我是不會有機會再次接觸的,因此一直都當成是中過樂透獎一般。

筆者也上過吉利亞 Oscar Ghiglia, 羅梅洛 Pepe Romero, 巴瑞冦 Manuel Barrueco 等吉他大師班 master classes 的課。 也曾經在許多演奏場合上與一些曾經跟 Segovia, Lagoya, Bream, Yepes 等大師學過琴的好手或老師們聊天。 那個時代吉他風行高手輩出,好像隨時多多少少都能收集到有關演奏方面的知識。

有幾次拜訪加拿大多倫多另一位曾經教我數年的吉他老師,他是多倫多大學皇家音樂院吉他資深教授卡斯呢 Eli Kassner 的高徒,對於自家一雙兒女的音樂栽培毫不留餘力。 他的女公子在比賽常常得獎的全盛時期同時擁有兩三位鋼琴名師盡心栽培,其中有一位專攻巴哈的老夫人對於背譜有獨到的見解與教導。 我的老師與夫人在女公子上課時也時常傾心聆聽以便回家幫忙督導練習,我則有幸聽聞一二。

背譜曾經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件難事,在美國修吉他時每個星期都要上台獨奏給音樂系的師生聽,非音樂系的也可以來聽但是賺不到學分。 當然主修任何樂器的學生和老師都按規定要輪番上陣,但是這些老美大都是外向人士,公開彈奏時不太會緊張,我則是常常緊張到發抖,在練習時背得好好的譜就是會在平常最不會出錯的地方忘記。 雖然出錯大多是小的,但還是讓我感到氣結,因為當時我並不曉得平常要如何練習才能在演奏時不會忘記譜。 所以我的臨場表現完全取決於我在現場緊張的程度,也跟聽眾人數的多寡無關。 在比較大場面時可能因為準備較多,出錯比較少也就逃過一劫,因此諸位老師並未正式教我如何背譜。 所以就這樣一直拖了下來,以為多花些時間抱著吉他苦練就是答案了。

隨著年歲增長閱歷漸增,開始領悟到苦練是一件蠻愚蠢的事,因此反覆檢討多年累積下來的觀念,終於了解其中的奧妙,並且能夠用一些一向都很喜歡的曲子來做印證,例如 Tansman 的 Danza Pomposa,Duarte 的英國組曲,Lauro的委內瑞拉華爾滋No.3 或是 Satie的 Gymnopedie No-1 等。 而幾年下來不再需要時常練習這些曲子也不太會忘記譜,也不會在彈奏中老是有中斷。 奇怪的是甚至比較久不彈也是看個譜彈個一兩天就可以背得回來。

西洋的音樂界早就對背譜的要素有科學的研究與共識,下列幾項是必備而缺一不可的,簡易與否也都與每人先天的能力有關,但是後天的訓練也頗有影響:

視覺記憶: 看譜,音樂標記,指板、鍵盤的位置等。

分析記憶: 節奏,曲式,和聲的結構,速度,強弱大小聲等分析。

觸覺記憶: 手指動作熟練成習慣、觸弦、觸鑑等,這是最簡單但是最不可靠的一種。

聽覺記憶: 和聲、單音、節奏、表達與弦律等的進行透過耳朵而記錄在腦中。


融合以上要素的自我訓練方法:
(註: 本文是一種心路歷程而不是教材, 以下的方法不見得適合初學者或每一個人)

1) 音樂導向,先做無琴的看譜練習以心智記住聲音與樂段的進行,類似 solfeggio 視唱練習。(先不練習觸覺記憶)

巴哈,莫札特,魯賓斯坦,顧爾德都是天才,音樂的創作或演奏銓釋其實都是一種心智的歷程,這些天才都可以在腦海中進行創作或練習而不需要隨時坐在樂器前面。 我第一次嘗試無琴練習是在1995年坐飛機回國的時候,那種場合應該是最好不過了,20小時的飛行時間沒事做而看譜和看書是一樣的。 雖然當時是一首熟悉的曲子(巴哈的賦格),但是因為多年來一直背譜彈奏,有彈不好的地方只有在需要修改指法時才會拿譜出來改,背下新的指法和音符後又將譜置諸高閣。 這份樂譜充滿了左右手的指法,大部分是以前老師為了訓練我參加加拿大皇家音樂學院第十級的檢定考試所教的指法,少數是我自己的指法。 這首名曲是當時的幾首指定曲之一,當初花了相當多的功夫,而現在竟然發覺這本樂譜變得是多麼的生疏。

首先是我1975年代剛學完這首賦格曲的時候,Segovia 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這是提琴改編的曲子,用了很多像 Segovia喜歡用的連音 slur。 1980年代以後我上過幾個大師班的課,這些名家裡連 Segovia 的入室弟子Gighlia 都不太喜歡在巴哈上使用太多的連音(原因請見阿爾茲特談塞哥維亞的文章),所以後來逐漸在沒有回去看譜的情況下將大部分的連音拿掉了。 左右手的指法當然也在聽起來沒有錯的方式下換掉了。 這樣下來我的背譜還是一樣糟,記憶空白的小出錯時有所聞而不曉得真正的問題在哪裡。 第二個是譜上的音樂和所我彈的已經不盡相同。 有的和弦我不是多音就是少音,有時還用錯音,低音的長度和休止符更是亂到可以。

懷著不安但是因為學過視唱法 solfeggio 就試著想像有吉他時的發聲和沒有連音的指法一小節一小節努力的讀著。 慢慢的我注意到了過去一直都專注在左手的指法和指板的把位而忽略了右手指法的邏輯與合理性。 以前老師教的右手指法雖然有連音但是有連貫性與合理性,我在不知不覺中改掉了,右手也缺乏感覺與主導性,變成好像是左手的附庸魁儡一樣。

我竟然只背下左手的指法和指板上的位置而其他的東西都變質了。 我所記得的音樂竟然只是一連串進行的左手指法而已,換句話說,我依賴太多的觸覺記憶和某方面的視覺記憶。

之後換了沒有連音的譜重新來過一段時間,我重新看到也聽到了音樂也了解背譜的更深層意義,這完全是在沒有吉他之下發生的。 我漸漸的感覺到這種練習是對的,因為沒有吉他腦筋裡有譜,我的左手不會過度使力而疲乏,疲乏使我更專注在左手上而不是在音樂上。 漸漸的也在想像中感覺到右手對音色與音量甚至換弦的控制都比較有「意見」。 最後當然是由腦筋所記得的音樂,包括因為休止符或任何的記號所造成的變化來主導演奏的進行,我當然也用上了腦子裡所想的正確指法來配合演奏的進行。 後來也將指法從腦袋裡記錄下來以便將來做參考。 當然最後的定奪是要用吉他來驗證再做修改的。 這種感覺就跟在學校時上管弦樂法的課是一樣的,因為一個人不可能彈奏每一種樂器,必須靠想像力來看總譜。 我怎麼以前都沒有想到要這樣子練吉他?

雖然音樂天才大多具有絕對音感,但是做這種練習時有不錯的相對音感就可以了,而相對音感的準確性是可以在後天加以訓練的。

現在呢? 今世當然已不可能達到像顧爾德一樣一天只需坐在鋼琴面前一小時,甚至在準備錄音前也是如此。 也不可能像魯賓斯坦一樣,搭飛機前一位新進的作曲家才將新的鋼琴協奏曲的譜呈送給他看,下飛機後就能馬上與交響樂團排演該曲。 這種令人羨慕的能力只會給我更多鼓舞,朝同一方向努力去練習我自己認為做得到的事情。


2) 以完整樂段作單位來練習背譜,包括記住左右手的指法在內,有琴或沒有琴都可以練習。

熟悉後再把樂段切成更小樂段背譜,要能隨時從任何一小樂段開始而不是從頭開始。 從任何一小樂段開始彈時左右手的指法開始彈也要正確,必須跟接起來後彈較大樂段的指法是完全一樣的。 譬如該當從 a 或 m 開始時就不能從 i 開始。 我從教巴哈的老夫人聽到的理論是要能夠從任何一音開始彈,在很緊張的演奏場合上才不會出錯,但是說比做容易, 確實很不簡單。 我嘗試著退而求其次的方法是,把樂段切成盡量小, 有時候可能只有一小節,後來發覺只要能夠隨時從任何很小的樂段開始彈的背譜法就已經相當能經得起考驗,不需要從任何一個音開始。 隨時從任何小樂段開始彈並不是每一次都要彈到樂曲結束,最好能夠跳前跳後隨心所欲不按順序。

練習時最不會背錯的地方在演奏時會出錯,我發覺這些地方就是平常最簡單少出錯而花最少的時間去背它的地方,也是較少特意去開始彈的地方。 原因很多譬如音符的記憶不紮實,指法隨時改變而不固定,弦律不明顯,非冠冕堂皇或不困難的樂句,簡單而不會特別去練習或記憶指法、結構的地方等等。 也是自己沒有用腦筋作確實的控制而是讓觸覺記憶以下意識的方法去彈奏的地方。


3) 比較違反生理構造的右手指反向交叉換弦,例如 m 彈第四弦 i 接著彈第三弦,或是 m 彈第一弦 a 接著彈第二弦。能夠避免這種彈法時盡量修改指法,無法避免時必須特別背譜和作特別的練習。


4) 以速度來熟習背譜。 打開節拍器從極端緩慢開始,熟練後每次加快一檔,直到相當快速而不失誤為止。 回到正常速度時背譜就會很順暢。


5) 看譜夠快時須要背譜嗎?

我去聽 Julian Bream 在美國華盛頓特區(華府)的演奏時,有一兩首曲子他將樂譜攤開擺在地上,沒有擋住觀眾的視線。 演奏時好像有也好像沒有去看譜因為他常常會閉目演奏所以看不出來。 他也可能只是為了其中的一小段而準備了樂譜。

重奏時將樂譜明正言順的擺上譜架的也是大有人在。 我發覺有些樂曲將樂譜事先黏接好不用翻譜,看譜演奏就可以了反而心安不會擔心忘了譜,也節省準備演出的時間。 我和小犬以前常常在小型的宴會上玩小提琴與吉他的二重奏,或是與華府天主教大學的吉他教授 John Rogers 在華盛頓古典吉他協會演出吉他二重奏,看譜演出時排練的準備時間不多,好玩又有同樂的效果。

有人認為看譜不會影響演出的品質,交響樂團和指揮不是都看譜彈嗎? 當然也有指揮是背譜的。 我認為比較複雜的曲子背譜彈奏比較能夠專注在音樂上的表達而不只是將音符彈出來。 從記憶中彈出音樂的感覺和看譜彈奏的經驗是不同的,背譜演奏得很順暢時的快感與情緒表達是看譜彈奏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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