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07

訪問吉他名家炯.威廉斯系列-1

早期年代
1. 父親的啟蒙
2. 迪亞茲和1950年代的Siena
3. 吉他技巧
4. 爵士和即興演奏

訪問者: 馬誰蔞.卡亞斯(Marcelo Kayath) 和史蒂芬.勾斯(Stephen Goss)
地點: 英國皇家音樂學院
時間: 2016 56
影帶: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RMFN_mjBTE
阮英杰譯

1. 父親Len Williams的啟蒙

卡亞斯: 今天在皇家音樂學院我們請到了烱.威廉斯(John Williams),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皇家音樂學院的教授史蒂芬.勾斯(Stephen Goss)
烱,很高興邀請到你…(賓主客套話)。讓我們從早期開始--你接受教導的方式。你在多次的訪問中談到你父親Len Williams把你教得很好,請詳述他如何教你、他如何當老師、如何影響你成為一位音樂家?

威廉斯: 我們可以從一些背景開始,我父親是倫敦人,1939-40年到澳洲去。他以前當舞蹈樂團的吉他手,彈一些爵士和一些各種曲風的東西,有一點像今天的播()音室吉他手,但他一直喜歡古典吉他,在1930年代也有彈一些,但他是靠著當舞蹈樂團的吉他手謀生。他在1939-40年去澳洲也是一樣,是常駐的吉他手,在美國廣播公司澳洲分公司表演節目的樂團刷奏和弦多年,但他真正喜愛的是古典吉他,以塞歌維亞為偶像並且崇拜他,因為: 1)他很了不起2)他是唯一的,任何人都曉得。我們家裡有各種早期781012英吋西班牙曲目的唱片,以及與Stephane Grappelli合奏的Django Reinhardt五重奏,這兩種東西是我們一直有的家常音樂。就我所知他開始教我古典吉他的技巧是在6-7歲的時候,但他說是4歲。有一張家庭照片顯示我抱著吉他按著C大調和弦,他那個觀念只是要我習慣去握好吉他,有一點像是日本的鈴木小提琴教法,抱著一個木盒讓你的身體去適應一支樂器。但我在67歲左右他鐵定有適當的教我,絕對像是塞歌維亞的右手姿勢,手腕弓成弧形而稍微往右彎曲(威廉斯以手勢示範)。我後來的歲月並沒有全都按照那樣做,但那時是為了要得到塞歌維亞的聲音和技巧。我父親本身是非常優秀的吉他手,非常有品味,彈琴動人非常有音樂性,但他有些緊張所以從未舉辦獨奏會。當我們在1950年代回到倫敦時他在倫敦從前的吉他協會裡曾經稍微彈奏一些,他會與其他人彈二重奏或一些小品但從未開一場獨奏會。非常奇怪的是他其實是一個非常有支配性、個性很強的人,在教學運用上是一個了不起的心理學家。舉一個例子,有時人們在彈琴碰到困難時指頭會有多餘的動作(示範左手沒按弦的食指或右手小指亂動),他會叫停說,「你為何那樣做?」。代表你所需要做的是最小動作,控制、了解。

卡亞斯: 所以他在你小時候就將那些最小動作、控制等原則督促到你的心中一直到長大?

威廉斯: 一點也不錯。我記得從67歲在澳洲,1011歲回到倫敦,我那時一天只練習半小時,我認為那是重要的。

勾斯: 你剛剛談到一個有趣的觀念是,4歲時只要求你自然的抱著樂器,就像坐在椅子上或握著一支刀叉一樣的自在,但吉他只是一個物體,你必須要自在地抱著它,當你開始彈奏時它已經是一個熟悉的物體了。

威廉斯: 確實如此。

勾斯: 但是你沒有將它當作是一個樂器,而是隨興去習慣這個熟悉的物體。我認為這是一個頗重要的要點,對嗎?

威廉斯: 非常重要,絕對是。另一個問題是進行數小時的練習,但那不是主要的事情雖然練習是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怎麼練習。我父親說你一天不需要練習超過半小時,只要你了解你在做什麼事就好。那就是他善於做的事。

勾斯: 他曾監督你練習嗎?

威廉斯: 有啊,但不是經常。他不是老式的瘋子盯在旁邊鞭打,顯然名小提琴家海飛茲(Heifetz)的父親都是盯著監督,當音彈不準時用尺打他的手,(我家)沒有那種事。當我們在1952年來到倫敦,當時我大約是1011歲,我認為那是情感的事,每個人在情感上成長的步調不同,我不記得真正喜歡過音樂,你知道那種事的你的腦袋記得一個旋律、和聲、和弦或聆聽某人不斷反覆彈奏那個片段,來到倫敦之前我不記得有過那種經驗。我喜歡彈音樂但我對那個沒有感覺,我在89歲時喜歡彈卡爾卡西(Carcassi)7號練習曲和梭爾(Sor)的練習曲,但沒有甚麼感覺。當我們來到倫敦時我突然有些了解塞歌維亞怎麼彈和弦的手法、他的指甲接觸弦的方法,和記得幾首阿瓜都(Aguado)教本的曲子,我習慣於視譜彈完整本阿瓜都教本。我父親另一個驚人的強項是視譜彈奏。在我的例子有一個稍微負面的效果是我的視譜彈奏非常好,但因為我不能聽了就彈所以我不能太依靠視譜彈奏。所以如果我必須聽取別人所彈的然後靠耳朵記住所聽到的,我可以辦得到但不是特別在行。我認為視譜彈奏有所幫助,但到了現在的階段(年事已大)已經不是重點。所以我去上學一直到15歲,有4年的時間我每天練琴2小時,那時候經過練習我的手的位置、音色、指甲都已經能運作良好,因為我父親實際上已經把那些(幫我)搞對了,我已能從彈奏中得到樂趣。我經常視譜彈遍阿瓜都教本、摳斯特(Coste)教本。我也看譜彈奏所有的那些手指練習,例如Da-Li-Da-Li-Da-Li。現在我會為了好玩編造一些練習來使我的手指強壯,但在當時我全部都看譜彈。如果2個小時不能完成而時間不允許,我會在隔天接著彈。我當時的校長是一位業餘小提琴家,他認識風神(Aeolian)弦樂四重奏,可能比你們要早期。我想Sydney Humphreys1950年代曾帶領過該團。這個校長經常在一週兩個下午的體育課時讓我放學回家練習,一般放學後我只能練習1-2小時,現在他給了我整個下午。我父親的監督一直是非常和善的,這個過程在1952-53年的同時,一位我父親和塞歌維亞共同的朋友,一位來自英國曼徹斯特名為特里.阿夏(Terry Asher)的吉他家,他將我和父親介紹給塞歌維亞,我父親隨即前往倫敦的Piccadlily飯店。我記得他在首次的會面後回家,因為第一次我沒有去,他帶著滿腔熱情回到家,寫下了塞歌維亞後來在美國出版的音階系統,就是那些旋律小調和大調的音階,從C調循環一整圈回到F調。如果有空弦的音他就用一些小感歎號註記下來,因為塞歌維亞說這些音是"空的(empty)",該字在英文上是不同的,我不曉得你們如何翻譯它,你知道就是那些可愛的小事情。所以我父親對我的教導和監督其實倒像是讓我走自己的路。

卡亞斯: 他絕對不是那種專橫或強迫的方式而是讓你自由。

威廉斯: 一點也不錯,那與彈奏有關。在他的教學方面,他在倫敦開了一家西班牙吉他中心,是我父親在倫敦最大和唯一純古典吉他的學校,他需要教課,你可以說他在那方面有些霸道,但與實際彈吉他無關,而經常是和人的個性有關。哈哈! 如果有人心情不好就得離開了。英國國家廣播公司有他最佳舉止的影片剪輯,他沒有心理毛病,他深知作為倫敦東區佬,講話會有一些倫敦東區的口音,雖然在澳洲時大部分已經不見了,但還保留著一些倫敦東區方言的腔調。他覺得講話應該要適當,所以他在鏡頭前和一大群人之前也會有些緊張,不是在教室的一小群人,而是在正式的場合會緊張,所以他在英國國家廣播公司的上課影片中,他幾乎像是服用鎮靜劑似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卡亞斯: 他好像完全掌控情況。

威廉斯: 一點也不錯,但那是因為其他每個人都不曉得他沒有(掌控)…嘿嘿。

卡亞斯: 他早期是否曾告訴你,「炯,你將來會成為一個音樂家」,或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威廉斯: 那是有趣的,我一直假設會成為一個吉他家,不一定等同於一個音樂家(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我希望成為一個吉他家,從不做他想。我曾經很愛大提琴,當我去Siena(義大利)的塞歌維亞大師班學習時,對我來說非常棒的是遇見來自全世界的學生,我有非常熟的摯友是居住在英國的大提琴家,是討喜、很棒的大提琴家也是認識非常久的朋友,Rohand de Saaram,他去義大利SienaGaspar Cassadó學習大提琴。還有Daniel BarenboimZubin Mehta也在學習指揮,聽起來像是用提到與知名人物相識來抬高自己的身份,我其實非常厭惡挾名人自重,但我提到這些人的理由不是如此,我只是要說1950年代有一段時間在Siena的學校裡有許多知名和其他不知名人士。在吉他方面,我交到的優秀朋友是來自委內瑞拉的阿里雷歐·迪亞茲(Alirio Diaz)和羅德里勾·里耶拉(Rodrigo Riera),他們是童年的朋友。我在1950年代是浸潤在那種氛圍裡,從1953直到1958年的每一年。

2. 阿里雷歐·迪亞茲(Alirio Diaz)1950年代的Siena

卡亞斯: 你和阿里雷歐的關係如何? 很多人說那些年阿里雷歐對你是重要的?

威廉斯: 非常重要,他變成一位終身的朋友。我們在此聊天之際,他住在義大利,已經90多歲身體不錯。1983年我們在羅馬一家出名的餐廳Alfredo's慶祝30周年的友情,該餐廳的名稱取自白奶醬義大利麵(Alfredo pasta)。我還記得是因為當時在一起的還有智利樂團Inti-Illimani,我有時會和他們一起演奏。阿里雷歐·迪亞茲和羅德里勾·里耶拉都變成我終身的朋友。他們在我非常早的年紀就喚起我對一般拉丁美洲音樂的喜愛,尤其是委內瑞拉的音樂。

卡亞斯: 當時你可能才1516歲,而他們已經30多歲,所以他們已經是成年的吉他家了。

威廉斯: 是的,阿里雷歐到過馬德里和Sainz de la Maza學習然後才來到義大利Siena,但是現在往回看他當時是處在非常困難的情況,我不曉得你是否讀過他的自傳,他早期曾吹過單簧管演奏傳統民族音樂。後來離開家鄉到大都市成為一個記者,他是個花費極多時間幾乎完全是自我教育的人,然後他來到歐洲接觸全是歐式的東西,我相信你對這個是熟悉的,我說拉丁美洲的問題之一;其過去的殖民歷史是不幸的,他們欲逃離那裏是極好的,但問題是存在的,我不會迴避這個說法,我認為歐洲人尤其是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已忘掉那個事實。所以阿里雷歐在某種程度上有些是那個事實的受害者,他懷著極為景仰、尊崇歐洲的傳統和尊敬塞歌維亞來到這裡,那是極為重要和美好的,但那接著抑制了可能成就的其他事情,他從來就不能在課堂上彈奏他們的音樂。他曾經試過和塞歌維亞商量,我記得,多年以後終於有些效果因為他的話讓我在Siena的咖啡店裡雀躍不已,他說,「大師已向我要Criollo華爾滋」,那是Natalia華爾滋(Lauro)早期的曲名,我想塞歌維亞當時確實多少有彈一點,但那件事讓他(高興得)沖昏頭了,那是聽起來非常悅耳和可愛的。但如果你想像某個像阿里雷歐的人因為那個原因要部分的壓抑他自己而不能自在的彈奏,是個丟臉的事。然而他過得相安無事,當然對我是非常有啟發性的。

3. 吉他技巧

卡亞斯: 在你進來之前,我和史蒂芬在辯論一個話題,那是當你看巴西choro舞的演奏者或是佛拉門歌的演奏者,他們隨手抓來一把吉他非常自然的演奏著。對古典吉他來說,我們必須作暖手的準備動作還總是擔心會彈錯,我們被教錯方法了嗎?

威廉斯: 那是一個沉重的問題,嘿嘿。

卡亞斯: 我們應該要更隨性,或是要重新檢討我們學習吉他的方式?

威廉斯: 那是很好的問題,我說的不是像政客一般的說法,那是一個真正極好的問題。我想那有一個巨大的額外意涵,其實是一個文化的討論。我認為它有部分是必須的,因為它一路來是隨著歐洲的古典技巧和詮釋音樂的方法,所以那已經深植入文化而那是好事。如果你要彈拉赫曼尼諾夫或莫札特的奏鳴曲,你必須有適當的古典技巧,我想那不會有問題。如果我們變換那些取捨,會有額外的代價嗎? 有的,取決於你要彈什麼。如果你很高興只彈貝多芬或莫札特,可以啊,那是對的技巧。這個同樣可以適用在吉他上。但說到這點吉他有一個更困難的問題,就是吉他的技巧不是先天就具有節奏的,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在所有傳統(民族)型態的吉他彈奏上,不論是曼陀林、拉丁美洲"誇搓羅"吉他(cuatro)"卡瓦枯因紐"四絃小吉他(cavaquinho)或任何一種,用撥子或刷絃的奏法是上下的動作,不是琴弓的上下,它不僅是身體也是音樂的東西,附帶著一些自然的流動感。我不是在說左手,那顯然是非常困難和不同的,因為你彈的是在對位上不同的東西而不單純是和弦的變換。所以它是一個問題;如果你只想彈巴哈的賦格或是早期的音樂就無所謂,但如果你有興趣彈--讓我講得浮誇些--在文化上更廣闊世界的音樂像來自巴西、非洲、西岸、南美節奏的音樂,任何不是歐洲傳統風格的地方,你必須培養那種對節奏的感覺,那是比較鬆散不拘束的,因為來自那些文化的孩子其內建的上下擺動是如此的根深蒂固,他們從不需要去想它。你看在委內瑞拉的小孩童彈"誇搓羅吉他"並沒有問題。所以我們這樣做是一個問題(右手擺出古典彈絃姿勢),在音樂表達上是一個真正的問題,因為我們無法達到像某些佛拉門歌吉他手那麼技藝高超的表現,像他們的1212(比出快速imim的動作),我們也無法達到小提琴在弓法上的表現。所以縱使我們彈的是歐洲音樂,不論是原作或是改編,在速度上有一整串的動能在音樂上是重要的,若要說到以雙手彈奏像拉赫曼尼諾夫或類似的樂曲模式我們就差得遠了。所以就好像你付錢買你要的選擇,決定後就要接受結果。無論如何,該問題沒有絕對的答案,除此之外比答案更有趣的事實是,那是一個有關文化、技巧等令人愉快的討論。

4. 爵士和即興演奏

卡亞斯: 讓我對該問題再加一些香料。我記得多年以前曾看過一支影片,你談到因為無法像爵士樂師一樣彈即興演奏而感到挫折,那與我們如何被教導的事實有關嗎?

威廉斯: 我認為有,但我不用它做為藉口。我認為(即興)是必要的,曾希望做得到。我父親給了我舊的和弦表和弦律等,嘗試讓我上手但我沒有真正能夠覺得(做得到)…

卡亞斯: 他有能力即興演奏嗎?

威廉斯: 他有,絕對的。但你還是有問題。我認為爵士即興演奏是具有傳統民族技巧的民族音樂加上歐洲式研習技巧之間的混合體最好、最完美的例子。你不容易用指頭即興演奏到像用撥子那樣的流暢和隨興,撥子上下彈的速度和其上下自然的節奏給你一些無法辦到的東西有些人確實做得到,我不是說無法有人做得非常好,但(用指頭)擊絃傾向於較謹慎和較笨重。這個也出現在小提琴上,你發現很了不起的小提琴家嘗試演奏爵士樂,缺乏那種自然的韻律擺動,他們可以模仿得非常好,但缺乏那種感觸的輕巧和隨之而來的特別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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